把舞台剧搬上电视屏幕往往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越是成功的剧目，其电视剧版本的成功率越低，例子比比皆是，大家可以回顾一下由经典戏剧改编的电视剧《雷雨》和《日出》。由此可见改舞台剧难，改经典舞台剧更难！《天下第一楼》是北京人艺在国内外演出了近500场的新时期的经典剧目。而我们绝不能在一连串被电视改编版糟蹋得面目全非、声誉扫地的舞台经典后面再添一个曾经如雷贯耳的名字。

    经典戏剧的改编有若干难点。其一就是大多原作者已不在世，无法参与、更无法控制改编的方向；而后继的改编者对剧作者的创作意图、构思过程、生活积累基本上一无所知，只好依靠自己的理解去对原作加以揣摩和演绎，由此生发出许多驴唇不对马嘴的段落。其二是所谓“忠实于原著”。忠实原著的什么？原著的故事？原著的情节？原著的戏剧结构？原著的人物关系？原著的外在形态还是原著的精神内涵？如果都忠实，那么还改什么？如果都不必忠实，那么还要原著干什么？这种似是而非的原则把活的创作变成了死的描摹，其结果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我们的情况不同。编剧何冀平老师自己就是当年成功的舞台剧的作者。她十五年前的所有积累可以再一次地溶入我们的剧中。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她对世界、人生的认识只会比十五年前更深刻。电视剧有比舞台更广阔自由的时间和空间，我们有条件让我们的人物更加细腻深刻地展现他们的内心情感。电视剧和舞台剧是非常不同的两种艺术形式，我们必须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三十集电视剧的长度数十倍于舞台剧，因此在改编中我们不仅要添加新的人物、新的场景、新的情节，更重要的是要在原有故事的基础上生发出更加丰富多义的主题。只有这样，我们的改编才能使原有的经典在我们的手上焕发出新的生命。

    我们对剧中的人物能不能从更新的角度来审视？卢孟实的故事仍旧占据我们剧作的中心位置，一个人干事八个人拆这是卢孟实的悲剧。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讲，命运就是性格，卢孟实的悲剧里一定有他性格的作用。比如虚荣，比如轻狂，比如重事业而轻情感，比如得志便猖狂得意忘形等。我们能不能在改编中作更多的挖掘呢？卢孟实坐上八抬大轿的梦想从生发到破灭，构成了舞台剧故事的基础，常贵是故事的最主要的陪衬，也是整个舞台的支柱；其余每组人物的出场展示了不同的色彩，构成了生动多彩的戏剧场面。但在三十多集的电视剧里，仅仅这些就远远不够了。观众不会像在剧场中那样满足于哪怕是林连昆的出色对白和细腻表演，也不会把注意力始终放在卢孟实的烤鸭生意上。观众需要的是人物关系的变化、情感冲突的激化和人物命运的发展。

    我们的剧中新设计了刘金锭这样一个人物，使剧中所有的人物关系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几个三角关系的形成使卢孟实这一中心人物的处境更为微妙，使卢孟实和其他人物的冲突展开了更加广阔的空间。舞台剧中的小角色修鼎新在电视剧中提升成了主要人物之一，实质上是提升了吃这一人生大事的文化内涵和人文精神。其他所有的人物，王子西、常贵、罗大头到玉雏、瑞英乃至唐家老掌柜和两位少爷，哪一个都不会是简单的陪衬人物，每一个人物都要形成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生活逻辑，自己的人文环境。这样，我们的故事就不再是一个单一的故事，我们让观众接受的就不再是一个单一的道理，而我们的改编也就不会是一个拙劣的注水。

    说到此，我不能不想起我在人艺翻阅的话剧《天下第一楼》的案卷。所有参与演出的演员，哪怕是一个最小角色的扮演者，也要动笔写自己的人物自传。在每一篇自传上都可以看到当时的导演——我的父亲夏淳的详细批注。可以看到演员们在导演的指导下对自己所写的文章反复修改的过程，其认真程度令人叹为观止。应该说，人艺的成功，话剧《天下第一楼》的成功，除了编导演员的天分才华之外，这就是他们的秘诀。到今天，我们接触人艺《天下第一楼》剧组的演员，他们都称自己有一种“天下第一楼情节”。任何与天下第一楼有关的事情，他们都愿意参与，愿意尽力。这也是我们的财富。

    我们选定的主要演员大多与人艺有着这样那样的渊源，巍子、王姬都曾在人艺受过熏陶，濮存昕自不必说，我们还邀请了十来位人艺原《天下第一楼》剧组的演员参加演出，但除韩善续继续饰演罗大头外，其他演员都改换了他们原来的角色。这样做除了他们年纪增长的原因外，更重要的是我们不希望演员只因袭自己的经验去表现，我们对每个人物都做了重新的解释与定位，希望演员以全新的姿态去挖掘，去创造。但他们将把人艺《天下第一楼》的精神带给我们，我们应该珍惜。

    故事离我们已经近百年的距离。恢复老北京的面貌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难题，街道、建筑已经面目全非，北京现有的外景地都是根据港台武打片的要求搭建的。拍点“戏说”尚可，严肃地说，是不能使用的，以我们的财力，搭建一个福聚德的新旧建筑已经是很吃力，根本无法再考虑肉市，更别提前门大街。但是观众的兴趣一定不会在建筑上，我们只能扬长避短，把重点放在塑造人物上，观众认可了你的人物就是认可了一切。

    从功力、学问、勤奋各方面，我自知不能与我的父亲相比，但我还可以学习，我有诸位合作者的支持与帮助，我相信一定创造出一部虽不同于舞台剧，却绝对不辱原剧盛名的精彩剧目，以报答观众，告慰前辈。